由于強勢工會的存在，美國物流倉儲行業一直拒絕無人化、自動化及智能化。

2月中旬，一套智能倉儲系統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雷德蘭茲的一間倉庫悄然上線運行。與此同時，在這座加州南部小城向北約3000公里的美國西海岸線上，七座主要港口外正有數十到上百艘集裝箱船排隊等待進港。 

當下，由疫情蔓延和勞動力短缺衍生的航運危機已經持續超過一年。 

在最繁忙的中國-美西航線，貨船堵塞問題原本應隨著春節前后美國進口量的縮減有所緩解，但變種的奧密克戎和碼頭罷工危機延長了這場供應鏈危機。這也讓國際航運的運輸成本大幅飆升，一些重倉油輪、干散貨船航運股的對沖基金借此賺得盆滿缽滿。

勞力短缺、運費飆升、倉儲租金上漲等一系列因素綜合作用，正倒逼美國物流系統加快升級腳步。部分科技公司也在近年敲開倉庫的大門，試圖借助IoT、AI技術提升倉儲分揀效率。 

不過業內人士表示，目前這兩種技術都還處于早期階段，大部分尚未推出商業產品，更難談批量化應用。在雷德蘭茲上線的“倉庫儲位優化”項目承載著超越技術變革之外的更大戰略意義。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該項目是中外科技合作的產物，由來自中國的數程科技和國際航運物流巨頭馬士基（Maersk）合作，嘗試通過算法將最大體積的貨物放置在更靠近執行揀選和包裝的位置，以優化倉庫工作流程。 

美國就業意愿不足、勞動力成本持續上漲，削弱了工會對物流倉儲行業技術變革的阻礙力量，給技術創新提供了難得的實踐窗口期。 

工會阻礙物流倉儲業技術變革

根據南加州海洋交易所的數據，2月1日，也就是農歷新年的第一天，南加州港口外有101艘集裝箱船排隊等待進港，比前一周增加6艘；洛杉磯港統計數據則顯示，在中國結束春節假期后的第一個工作日，洛杉磯港碼頭上停泊的進口集裝箱累積至56112個，正等待裝卸，碼頭及碼頭外倉庫中還有59603個空箱。 

從事國際貨運代理工作多年的田雨告訴36氪，往年春節前后因為中國貨物出口基本暫停，美國西岸各港口應該是相對“清閑”的時段，但在今年，港口堵塞問題突出。根據Sea-Intelligence分析預測，美西港口滯留的空箱將在2022年下半年至2023年，造成碼頭和集裝箱堆場造成更大范圍的擁堵問題。 

實際上，受疫情影響，過去一年，美國對防護物資、生活用品的進口量一直呈正向增長，這讓美國碼頭的承載能力一再加碼。尤其進入下半年，感恩節、圣誕節等節日囤貨令港口貨量激增，奧密克戎出現又令更多碼頭工人感染疫情，兩重因素疊加導致港口擁堵進一步加劇。 

而美國貨物吞吐量最大的洛杉磯港與長灘港，其效率本就在全球常年墊底。一位倉儲機器人研究人員分析，美國港口的運轉效率受制于極低的自動化水平。他提到，美國港口自動化技術一直受到工會抵制難以推行。“美國的工會是非常強勢的，他們知道這樣的技術會擠壓工人就業機會，所以這么多年一直抵制。” 

此前“國際碼頭工人協會”在2018年達成的一份六年期協議，其中包含了阻止港口實施自動化技術或設備的限制性條款。該協會代表的是美國東岸港口碼頭工人的利益，也就是說，在2024年之前，這部分工人工作的港口均不能推行自動化設備。 

田雨則提到，港口堵塞、碼頭效率低下只是一方面，自動化程度低帶來的連鎖反應，也在向美國內陸物流各環節傳導。“并不是船進港靠岸我們就完工了，集裝箱裝卸、倉庫揀選再轉公路、鐵路運輸，美國在這些環節的效率也都非常低。本來勞動力就少，工人的工作時間、效率也不能滿足貨量要求。” 

勞動力緊缺的危與機

勢力強大的工會阻礙了物流倉儲行業的技術進步及效率提升，但卻無法解決當前美國物流業勞動力短缺的困境。 

此前，美國政府幾輪疫情補貼已經令全美勞動力短缺現象加劇。按照疫情期間的補貼政策，無業人員拿到的補貼甚至比正常工作工資更高，因此很多美國勞動者主動選擇失業“蹭補貼”。

這間接導致美國CPI漲幅創近40年新高。中泰證券研報認為，美國CPI上漲表面看是供給側問題，背后實際上是勞動力短缺問題。該分析指出，盡管從2021年9月之后，美國已停止對居民的補貼政策，但國民就業意愿仍然不足，這或與勞動力的報酬增長剛性有關，即補貼雖然取消，但勞動者不愿為獲得比補貼還少的薪水去工作。 

這一矛盾在物流行業尤其突出。眼下美國碼頭工人和卡車司機都處于短缺狀態，2021年末奧密克戎病毒的出現，又令感染疫情的碼頭工人進一步增加。太平洋海事協會主席Jim McKenna在接受采訪時提到，今年1月前三周，美國西海岸有1800多名碼頭工人新冠檢測呈陽性，超過了2021年全年確診病例。 

而整個物流供應鏈更大的壓力還有可能在幾個月后加劇。今年6月，代表美西碼頭工人的“國際倉儲及碼頭工人聯合會”即將和港口就于當月底到期的勞動工人合約在進行談判。Value Investor’s Edge創始人兼首席分析師J Mintzmyer認為，在當前勞方市場下，該協會極有可能向資方爭取更多有利條款。

工人獲得更多權益，或意味著碼頭裝卸、倉庫分揀等環節的效率會進一步被拖累。與此同時，進一步增加的人力成本也將令與之相關的物流成本再度飆升。 

田雨提到，相比疫情前，其海運費率已經高出將近10倍，部分渠道延誤、停運產生的相關費用令運費成本占比不斷擴大。 

同時根據美國國家零售基金會的最新預測，美國海運進口需求至少在今年上半年不會出現下滑，這意味著運價可能在整個春季都保持高位。如果6月“國際倉儲及碼頭工人聯合會”與港口的談判再陷入僵局，甚至引起碼頭工人罷工，屆時海運費將再度飆升。 

另一邊的零售戰線，美國零售商也因倉庫工人、司機等勞力短缺面臨急劇增加的人力成本。亞馬遜曾在去年四季度表示，公司為Prime會員推出的“一日達”送貨服務正受到美國勞動力短缺的不利影響，并在假日季到來之前導致成本飆升。當時其預計公司四季度將增加約40億美元的人力支出用于雇傭倉庫工人和司機。

此外，過去一年，美國倉儲租金也經歷了持續快速上漲。數據顯示，2021年美國庫存“空置率、租金增長、出租活動和在建中”等指標均創新高。疫情肆虐之下，美國電商擴張提速，倉庫貨位隨之緊俏。當年二季度，美國倉儲和配送房地產的租金為每平方英尺6.42美元，同比上漲5.5%。 

而要跟上電商擴張的步伐，未來3-4年，美國還須增加 3.3 億平方英尺的電子商務倉庫。 

中國智能倉儲先發優勢凸顯

自動化程度低導致物流拖沓，強勢工會推高人力成本，倉儲租金又不斷上漲，多重因素倒逼物流公司和零售企業采用技術手段削減人工依賴、提高倉庫集散效率。而眼下的勞動力短缺剛好為這類企業推進技術試驗提供了可能。 

數程科技與馬士基在南加州推進的“倉庫儲位優化”項目已經進行了第二階段的測試和研究。據數程科技CEO李思明介紹，該項目可以實現四個「自動化」： 

商品數據自動分析，根據商品出入庫數據和商品規格屬性等維度，自動對商品進行分類；

貨位數據自動分析，根據倉庫貨架布局特點，按存取貨物容易程度對貨位自動標識；

自動匹配商品和貨位，確定商品的存儲區域；

可視化呈現，自動化建立倉庫貨架模型，生成貨位分布和對應商品的熱點圖。

簡言之，就是通過將最大體積的貨物放置在更靠近執行揀選和包裝的位置，進而優化倉庫里的工作流程布局。

前述倉儲機器人研究人員表示，此前業內在智能倉儲方面的探索多集中在AGV（Automated Guided Vehicle，智能移動機器人）領域，這項技術通過機器人自動揀選提高倉庫發貨速度。而國產AGV企業也早早迎來出海熱潮。 

他認為，AGV雖與數程科技正在嘗試的倉儲優化系統技術邏輯不同，但開發背景一致，“中國每天需要處理上億只包裹，中國的物流公司在這種市場環境下訓練生成的技術實力和管理模式總體會優于其他國家。” 

而作為全球最大經濟體，美國也是世界第二大電商市場，擁有3.28億消費人口。但其背后的物流系統卻十分低效，尤其自動化水平存在明顯短板。 

這也意味著，美國的倉儲自動化市場是未開發的「藍海」。Logistics IQ報告預測，2019-2025年，全球倉儲自動化市場規模的復合年增長率將達到11.7%；到2025年，全球倉儲自動化市場將達到270億美元。 

2020年美國大選期間，電視轉播的計票畫面中一閃而過的順豐快遞信封，一度被認為是中國快遞巨頭悄然進入美國本土市場。后來，順豐方面澄清，目前只支持從中國寄往美國，暫不支持美國境內郵寄。 

成立不到五年的數程科技與擁有百年歷史的國際物流巨頭馬士基在加州的合作，可以看作是數程科技進入海外市場的一次跨越。資料顯示，數程科技由順豐投資聯合8家企業于2018年共同出資成立，順豐投資持股約15.6%。數程科技重點圍繞三方物流倉儲數字化給出創新解決方案，包括Slotting（倉儲管理計劃與策略數字化）與WDA（倉庫貨架排列智能設計工具）、物流云平臺等。 

近年來隨著物聯網、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等技術的應用，中國倉儲運作流程進一步優化，相關科技公司的技術集成能力也進一步提高，這成為其研發數字化解決方案的優勢所在，也成為海外市場擴張的實踐基礎。 

智研瞻產業研究院數據顯示，2013-2019年中國智能倉儲市場規模年均復合增長率達17.6%，至2023年市場規模有望達到1650億元。并且相關企業的盈利水平也較高，2020年上半年，國內智能倉儲行業主要品牌企業毛利率在19%以上。 

與之相比，拒絕自動化及智能化變革的美國物流倉儲業，已經落后于全球。以港口效率排行為例，根據CPPI指數公布的數據，全球前50名的集裝箱港口中沒有一個是美國港口。CCPI指數基于每艘船舶停靠港口的所有時間來計算，從船舶到達港口開始，至完成貨物交換后離開泊位為止。洛杉磯港排名第328，長灘港排在第333。 

馬士基是全球供應鏈危機的受益者，2021年度業績創歷史新高，營收暴增55%至618億美元，息稅折舊及攤銷前利潤（ebitda）激增2倍，達到創紀錄的240億美元。但該公司也在嘗試改變供應鏈的現狀。 

馬士基首席執行官Soren Skou表示，極為特殊的市場環境，促使我們取得了創紀錄的業績增長和盈利，但同時也導致了全球供應鏈受阻，客戶面臨非常嚴峻的挑戰。為了緩解供應鏈壓力，馬士基努力擴大海運運力、提高碼頭效率，預計供應鏈仍然緊張的現狀將會持續到今年第二季度，并在下半年逐漸回歸正常。